Zett

対象a:

　

　

梅林看过那部叫哈姆波特的电影。

可羡慕里面那些个人了。挥个木头棒子就能搞定一切，咒文最多也就一小节。

他所经历过的岁月长河里也有过那样天真烂漫的时代，妄想以肢体语言代替繁复至极的咏唱，拿着简易型魔杖（莫德雷德叫它老头拐），站上桌子引吭高歌，结果一杖下去砸到了底下阿尔托莉雅的脑门，那天晚上梅林多做了一倍的饭，外加牛奶布丁小甜点。

经过此役后梅林老实了不少。放下手杖，立地成佛。此时，此刻，魔术师中的魔术师捋起袖子，脚踩上一片碎石，开始搬砖。最值得人们自豪的是什么？是一双勤劳肯干的双手。

他所身处的是冠位魔术师所罗门王的时间神殿，在大战一场之后摇摇欲坠，行将塌方。脚下的石头晃得仿佛在跳贴身热舞，这地方除了梅林，一个人也不剩了，唯一留下的也并不打算久留，只是想试一试，就试一试。找得到，那挺好。找不到，看在粉丝一场的份上，他会多给对方烧两本漫画的。

不用魔术除了回忆起阿尔托莉雅的龙之咆哮犹觉心惊胆战之际，也因为这地方已经极其不稳定，多一分，或是少一毫魔力，都有可能造成神殿整体的坍塌。眼下梅林别无他法，只好老老实实地敲过一片片堆积的瓦砾，向其询问，有人吗，开门呐？如果没有声音，就向下一堆进发。其中的一堆总算给了一点回应，虽然模糊不清，和四周石头震动的声音也差不多，但梅林已经从最顶上的砖头开始清空了。勤勤恳恳地搬了半天，总算是磨钝了石堆尖尖的头头，魔术师抬起头擦汗，感觉自己又坚强了许多。

背后有窸窣的声音传来，啪嗒，啪嗒。像是小动物细细碎碎的脚步。

梅林头也不回。

“你不该在这里。”

那幼小茸白的生物兀自坐下，静静地看着男人的动作，茸茸的尾巴轻轻无声摇晃。许久，它才发了声：芙芙，芙——

梅林冷笑，行了，别卖萌了。在太太们面前该芙的时候从来不芙，不仅不芙还蹬鼻子上脸。看透你这个白眼猫了，果然比起猫来还是狗比较好！下回选使魔的时候呜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干什么！

形如松鼠的魔犬从梅林的脸上下来，于空中完成转体三周半，落地，优雅地抽抽爪子，转身背离梅林徐徐而去。梅林深呼一口气，手从被挠得红红的鼻子放下来，皱着眉头沉吟片刻，最终还是跟了过去。

一人一狗的路走得很艰难。

又传来一阵强烈的震动。天上的黑月远远地退开了去，顶端纯白的皇座也片片碎落。这里呆不久了。

而魔术师和他的前使魔依旧在瓦砾碎石之间走着，一前一后，由芙芙带路，途中几度试图引导旧主踩进一个个虚掩的大坑，而聪慧的梅梅丝毫没有上当。他们最终在一堆石头边停下——看起来和梅林刚刚挖的那一堆也没啥区别——小东西纯白的鼻尖拱了拱最外凸的石块，芙了一声，然后退开。

这意思很明显，就在这里面了。同时它不会帮忙。

不帮就不帮吧，遍尝人间冷暖的梅林继续开始独自搬砖。这一次可比前回要难得多，归功于不断颤动的地面。梅林的动作磕磕绊绊，中途甚至差点摔倒。而他就着这个半歪不歪的姿势，扶过石堆，在越来越强烈的地震中停下动作。

“你好像变得更笨了。”

说的像是句问句，却是以句号结尾的。芙芙摇晃着那条蓬蓬的大尾巴，这就是它的回应。也难怪如此，此刻的它已经应不出有含义的音调了。

梅林屈膝蹲在地上，留给芙芙一个挺拔的背影；但由于使魔迄今见证且造就过无数他狼狈时的模样，这个背影落在它眼底，也并不怎么潇洒。魔术师还想说，你以前就不够聪明，今后更得当心点……而白兽仰天长芙了一声，转身而去了。它已经做完了应做、能做之事，接下来，交给别人就可以了。朝着不断缩小的神殿出口，四个小爪子啪嗒啪嗒地渐行渐远。

梅林没有空闲追上，当然有空也不会去追——到这里已经可以了。他们不会再见面了。

他长吁了口气，集中精神到眼前的作业上。先前往这座石堆里头招呼过，并没有什么回应，但只会——也只能在这里了，梅林继续挖着。地震此时已经变为了一种持续的、渐增的振动，魔术师手中能用以抵抗的时间已成零落的碎屑。反正无非也就是让坍塌早上两三分钟——梅林的手杖往石堆上一敲，石堆顶立刻炸出了个洞。

他往洞里瞧了瞧，黑漆漆的，也没什么声音。

然后梅林伸手，成功把里面只吊了一口气的所罗门从空当里给抽了出来。

//

所罗门——更喜欢被称为罗曼医生的，不是桀桀桀桀怪笑着古往今来地穿梭来去的那一位——悠悠醒来，映入眼帘的是一旁托腮蹲着的梅林的脸。

关于魔力☆梅莉的种种回忆瞬间一起涌上，其中有一堆emoji表情，一堆颜文字，还有别的足以让他在迦勒底彻底混不下去的尴尬玩意儿，最终尘埃落定，全都重合到眼前的男人笑眯眯的脸上。所罗门满含热泪地两眼一翻，大卫啊，还是让我死了吧。

他闭上双目。

接着被梅林一棍子戳得差点吐血：“醒了就别再装睡了。”

他不得不重新瞪开眼睛，边上的人已经开始解说了，型月配角标准的滔滔不绝神乎其神模样。概括而言就是：在时间神殿找到所罗门后，因为一进一出，魔力几乎都耗光了，梅林没能成功回到阿瓦隆。回过神来，就掉到了眼前的这地方。一时半会也没什么能回去的法子。

本打算用阿瓦隆里充盈的魔力帮助所罗门恢复，这一计划眼下也只能搁浅了。虽然挺想直接撒手把他直接扔回迦勒底……但要撞上正在设施东瞧西看的协会人员就尴尬了，看到这么个稀奇的可实验对象，时钟塔的研究员绝对会两眼放光，福尔马林豪华套餐ABC随便选。毕竟，梅林顿了顿，看了他一眼，你现在长得比较像一株开花的魔芋。

所罗门深呼了一口气，刚刚忍下去的眼泪几乎又要漫上来了，

“所以你就把我种在这只花盆里？”

梅林表示花盆有什么不好的，一般人他还不给用呢！

反正自己这状态不住花盆也是住试管，所罗门想想也就放弃了。这花盆蹲起来其实挺温暖，身边还开着两三朵异色的小花。

前面那么多的叙述，详细讲解了时间神殿里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可能是这段经历对他而言比较新奇，梅林特别浓墨重彩地讲述了自己搬砖的过程，文采还相当不错。但很容易留意到，这个故事虽然精彩，却完全没有主人公的心理活动：为什么要这么大费周章地跑来救自己，梅林一点没解释。

换个对象所罗门就不会有这种疑虑，但放到梅林身上，总感觉怪怪的。可能是舍不得自己这个粉丝吧，毕竟当初在网络偶像选举上砸了不少钱帮忙拉票——一想起魔力梅莉的事，所罗门又悄无声息地崩溃了一次。

所以他干脆不再去想了，而是关注于结果。别扭了很久，所罗门还是说出口了：“谢谢你，梅林。”

梅林听了也很是别扭。

他虽然做过很多好事——很多理应是对的，可不知为何总有人会想往他脑袋上锄一下的好事——却不习惯被人感谢。他更熟悉其他形式的话语，比如我喜欢你，我爱你，我们搞一炮，在火炉旁，在阳台上。但放到面前这一株花盆里的魔术王身上，梅林不由得就有尴尬了。花了好一会儿，魔术师才想起来人类一般是怎么应对这三个字的。

“不用客气。”

停了一下，梅林又问：“怎么叫你好？”

所罗门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很坦然地说：“就叫罗曼医生吧。”

梅林点点头，“罗曼。”

他很遗憾地在心中把魔芋这个称呼按下不提。

梅林说虽然不知身处何地，但眼下的时间点应该还是2016年年末没错。时间位移没有出问题，值得庆幸。罗曼实在看不出来有什么值得庆幸的，当你落难在一片鸟都没影的沙漠里，今天是在2015还是2016，又能有啥区别啊。

花盆里的罗曼没法自力行动，靠梅林抱着向前。其中一人对这种情形深感歉意，反复劝慰另一人的辛苦。而另一人表示不用客气，实在心疼，可以让自己把花盆扔沙地上踢着走。被刚刚劝慰着他的人婉言谢绝。

原本沙漠旅行也不算是什么不得了的事，只是眼下，罗曼不提，梅林的魔力也所剩无几了。帮罗曼维持形态已经不易，要靠魔术来解决什么问题，是想都不用想了。也没有什么求救方法，只能迎着烈日，漫无目的地向前走。

走了说不清多久，两个魔术师逐渐都有点崩溃。有个目标倒也还好，可偏偏眼前的路完全看不到尽头。

罗曼本来都已经蔫了，却又忽然猛抬起头，“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喔，”梅林很不以为然，“嘎吱嘎吱的是吧？那是我的腰在响，老毛病。”

“不是你的腰，你的腰已经响了大半天了。这声音不一样。”

梅林把外袍解开扔到地上（罗曼很介意地瞪着他高领无袖黑紧身背心下凸显出的两块恰到好处的胸肌），总算能从酷热中闲出精神侧耳倾听了。确实有声音，淡色地夹裹在风里，几不可闻，玲玲珑珑……

是水声。

作为一个caster，梅林以可以让rider下巴脱臼的惊人速度循着声音跑去，差点让罗曼从花盆里滑下来。不远处，是一片绿洲。

绿洲不大，但有树，有湖，甚至还有只在岸边溜跶的鹈鹕。一片黄沙之中忽然冒出这么个封闭乐园，着实太可疑了点。但他俩也顾不上这么多，先摄取水分，摄取完了，两个冠位魔术师很没形象地大字往地上一躺，瘫软地晒着沙漠的阳光。不知道时钟塔里敬他俩如神明的各位学究看到此情此景会作何感想。

走了这么久，两人都是精疲力尽，几乎都要睡过去了。忽然又有什么声音响起，不像是风声。罗曼睁开眼睛，发现跟前不知何时起站了个人，双手背在身后，低头看着他俩。他刚想提醒梅林，而对方也已经坐起来了。

是个披着黑色长发的小姑娘。看起来相当年幼，肯定还没到高中生的年纪，与头发同色的洋装相当精致整洁，肯定没有在沙漠里跋涉过，与两个魔术师千差万别。那双鲜红的眸子漾着笑意微微转动，淡色的唇角勾起，与年龄不合的嫣然模样。

“打扰到你们休息真是抱歉，能在这里遇上别人实在是太惊喜了。你们好呀。”

声音像是被风叩响的水晶铃铛。没人察觉到梅林是什么时候站起来的，

“哎呀这位美丽的小姐……”

花盆里的罗曼皱着眉。

实在想不通吸血种的黑姬跑到这破沙漠里来是要干啥。

特别好猜。吸血种的特征在这位小姐身上显而易见，对于死徒，虽说不一定就会歇菜吧……站在沙漠的迎头烈阳下跟人搭话听起来就是个魔幻色彩丰富的主意。加上这个黑发，这个年幼的模样，肯定就是那位大小姐没错了。

梅林肯定也看出来了，梅林应该是看出来了。方才半死不活的魔术师此刻眼神炯炯，容光焕发，神不知鬼不觉地拂近上前：“小姐您也来沙漠观光啊……”

“我是来找人的。”她看起来心情很好，丝毫不顾自己身处的是半个人影没有的沙漠。

“真巧！我也是为了找我的朋友，一路到了这里。“梅林很慈爱地撸了一把罗曼冒出花盆的茸茸的脑袋。“就是这位，他遇到了一点麻烦。”

原来肉体被盗最终自爆这么精彩纷呈的故事简化起来都只能剩下麻烦二字，罗曼感慨至极。

女孩子点点头。“看你们的样子，应该已经走了很久，很疲惫了。”

梅林极有风度地一笑，“不值一提。”

“我也是意外发现了这片绿洲，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你们。两位想必很饿了，可惜没能找到什么食物……”

再饿在女士面前也得忍着啊，一人一花纷纷摇头。而对面的少女盈盈笑着，双唇翕动，

“我倒是挺饿的。”

说完，她那双温沉的赤红眼睛的视线徐徐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梅林忽然就没那么蠢蠢欲动了。

“话说回来！”姑娘忽然猛地一合双掌，吓了罗曼一跳。“之前有一点没说清楚！我呢，到这沙漠里来，其实不算是来找人。养在家里的小东西好久之前溜出去玩，一直没再回来，我想它应该是玩得挺开心的吧，能开心就好。但还是有点想它，毕竟是亲手养大的，当初只有手掌那么一点大呢。这么多年，也是到这两天才忽然有到了它的消息，然后就追到了这片沙漠里。嗯——”

吸血种的目光在梅林身上无声息地反复碾压，

“说来，它小时候的样子和先生您挺像的。你们认识它吗？”

梅林罗曼对视一眼。

异口同声：“不认识！”

之前在巴比伦那个伊修塔尔哭唧唧地说弄丢了自家的牛牛，周围人以吉尔伽美什带头立刻对她发起了无情的嘲笑。罗曼今日想来，觉得当初应该好好安慰女神的。丢了宠物的女人能疯成什么样，那真是没人能预料得到啊。

第九祖悠然于房间中央的豪华扶手椅上坐下，三分钟前，这间小屋自沙地中拔地而起，把在场的三个人都给围了进去。想必，这片黄沙中的突兀绿洲实则也是被做出来的了。以罗曼目前的状态完全无需提防，而梅林就有点惨。具体手法不便详叙，只能说被美少女捆绑本也可以是件美妙的事，而这位下手着实太凶残了点。同时梅林也很惋惜自己还不够变态。

罗曼环视这座神奇小屋一圈，发现自己居然还有兴趣聊点别的，也许是因为梅林吃瘪这事听上去就让人神清气爽：“我记得，阿尔特璐琪殿下，您是没有空想具现的能力的？”

“但我也不是对魔术的手段一无所知，魔术王。”吸血姬的笑容妩然依旧。“还是该叫您医生好呢？”

“还是叫罗曼医生吧。如果您能忘记我的另外一个身份，莫大的荣幸啊。”

对方“哦”了一声，而脸上写满：我会发推特的。花盆里的所罗门肯定很快就要传遍月球的大街小巷了，罗曼对自己的名声不再抱任何希望。早在魔神柱们学会像伊修塔尔一样狂笑起他就不该再抱希望了。寒暄的话差不多够了，黑姬闲闲地交迭起腿。“说吧，那孩子在哪？”

“不知道。”梅林说。真奇怪，这男人难得说一回实话，听起来竟一点也不像实话。

阿尔特璐琪就显然没信：“说真的，两位并不合我的喜好。我比较喜欢吃幼年体型的小东西……”花盆里的小罗曼惊悚地一抖叶子，“……所以，问到了我想问的，自然就会放两位走。并没有隐瞒的必要吧？”

可是真不知道啊，梅林现在也没魔力开千里眼帮她找了。只客客气气地说，自己大衣上的兜帽是当初褥了芙芙——“对，我们都叫它芙芙”——的乙巴毛织的。可以让给她，晚上抱着睡觉，软和又温暖，兴许可以缓解公主殿下的思念之情。对面的人还在笑，不过吸血种的尖牙有点露出来了。为了缓解旧主的痛失宠物的悲伤，梅林接着又讲述了一段宫廷魔术师降伏灾厄猫妖的传奇故事，绘声绘色，娓娓道来，古远神话浪漫色彩之浓郁，兼又有传奇演义豪烈的风情。阿尔特璐琪听完后尖牙又外露了点。

最终还是罗曼拿定主意，打断了梅林刚新起了个头的圆桌传奇，

“它在我们设施，只和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亲近。”

边上一个脸色阴沉的一个雀跃得匪夷所思的都静下来，扭头看他。

“当然也可能有别的因素，但主要的原因，我想……芙芙是想念您了吧。”

黑发的少女垂着眼睛，寂寂无言。须臾之后叹气，站起身来，纤细的手腕一舞，梅林身上的禁制瞬间解除。

“看来是真不知道了。”

她惆怅地望向一旁。

“算了。寻回宠物，本就是主人自己的责任。就不假借他人之手了吧。”

一枚晶石远远抛来，不用碰触，只从那反射的棱光，两个魔术师就能预估出蕴藏其中的惊人魔力。梅林恰好起身，于空中接住，微微低头致意。“非常感谢，这样我们也能够回到阿瓦隆了。在此之前，还有什么是我这个宫廷魔术师能为公主您做的吗？”

而公主殿下毫无反应，徒留一个临于窗边的哀伤背影，这意思很明显了：滚，赶紧的。梅林道过午安，识趣地从地板上抱起罗曼准备跑路。维持着表面微笑，他朝罗曼从牙缝间挤出几不可闻的一句：“你不觉得那小畜生亲近玛修的原因就是好色吗？”

罗曼死命压低声音：“我不说了还有别的因素吗！”

这音量，阿尔特璐琪应该是听不见的。但此时她突然出声，两人还是惊了一跳。

“那个，梅林先生，”

窗边的少女微微地侧过脸庞，玉石一样的血红瞳孔闪闪发亮。

“您的兜帽。”

//

没了兜帽的梅林感觉就像失去了一个器官，从身到心都拔凉拔凉的。罗曼温柔地安慰他说老子连尸体都被人黑去败名声了，你可闭嘴吧。

有了魔力，一切都好办了。中间的过程有些崎岖，好歹最后殊途同归，两人抵达阿瓦隆。

甫一踏进花园，罗曼就感觉舒服了很多，自醒来起就一直挥之不去的虚脱干渴感渐渐退却。这里高魔力浓度的空气对普通人类而言是剧毒，而对他这个前魔术王倒刚刚好。

木与泉的乐园，妖精梦怀的故乡。却有黑铁高塔突兀地自花海之中拔出，盘踞于地平线的末端。

想必就是那里了。

前头一直不在状态，因此临到关头，罗曼才想起了梅林与塔这回事，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跑出来的。他自花盆里抬起眼睛，看了梅林一眼，对方没有注意到他的视线，自顾自地哼着小曲，优哉游哉，心情很好的样子。完全不像是要赴往自己的监牢，而是一场漫无目的的春游。

花顺着魔术师的步子流离开，终点很快到了。塔的底端并无大门，却开有一扇窗户，台上一盆盆的鲜花郁郁，和外界普通人类家的窗台没什么两样。

梅林在窗前停下脚步，

“唉，医生，在这儿等一下啊。”

他把装着罗曼的花盆往台上一搁，魔术王隐没在花与叶之间。然后，很自然地，梅林从大衣口袋里掏出把金灿灿的剑，反手戳进自己胸膛里，啪嗒，倒地死了。

罗曼：“………………………………………………………”

没有血。倒下的同时，白色的荧光粒子已经开始由周身散去。罗曼看着渐渐溶解入花海的魔术师，深深倒吸了一口气：“梅梅梅梅梅梅梅梅林林林林林林林林……”

“哎！”他猛地回过头去，塔的内侧，虹色长发的男人一跳一跳地顺着旋梯而下，高高兴兴地蹦进罗曼的视野：“叫我呐！”

“下回请选个和缓点的退场方式。”罗曼虚弱地说。

能把人吓成这样，梅林着实十分满意。“魔术王大人肯定认出那只是我的分身了吧。那又有什么可怕的。”

对方声音忧郁：“我只是不大能接受有人喜滋滋地把剑插进自己心口这种事。”

魔术师一号心情愉快地拾级而上，怀里捧着魔术师二号。罗曼对此差不多已经习惯了，生无可恋而又舒服异常地靠着梅林暖融融的肩窝。明明是直立型的高塔，上层的空间却要比下层大上很多，罗曼心不在焉地扫视一圈，认出了好几个精心统筹的魔术。他们最终在一扇门前停下脚步。

“特别招待。”梅林笑眯眯地对罗曼说，后者瞬间有了一种很不好的预感。把手被拧开，门后的是一个宽敞亮堂的房间，正中的桌子上摆了一台特别大的电脑。

如果腿能动，罗曼此刻会选择立马转身走人。

“记得你以前说过，很想看看我的房间……”

“没说过。”

“抱歉啊，没多少粉红色的东西。和你之前的猜测不大一样，对不起啦，哈哈哈哈哈哈……”

“我也没有猜过。”

梅林一指：“你推荐我在电脑边上放盆绿植，我就从塔的底层挖了棵苗苗放过来了。”

罗曼彻底崩溃了：“你也放过我吧——！！”

这么多天不更新也不知道掉了多少粉，差不多了，梅林也就不再管罗曼，自己窝到电脑前面开网站去了。

竭力试图忘记刚才的事的医生在另一间屋，闭目养了会儿神，感觉差不多可以了。他起身——进了塔后他就从花盆里出来了——到房间里竖着的镜子前，看自己如今的样子：已经恢复了大半成，但内里依旧感到空空荡荡，身材也只有少年人的瘦削模样。

就是这样子，之前，罗曼都完全不敢想。

出发去神殿时已经彻底坦然了，也有了觉悟，与其说是觉悟——这是我捅出来的篓子，他这样想。归根结底，是我作为所罗门王的不足引发的人理烧却。冬木的圣杯战争结束，初为人时，他什么都不明白，什么都不懂，懵懵懂懂，却很快学到了一件事：不因自己的缘故给别人添麻烦，这是为人的基础。

所以那是必须做的事。虽然代价很高，太高了……也还是得去做。

不过罗马尼·阿基曼还是很想活下来。

他想起迦勒底的那两个小孩，从来都是远程通信，实际上根本没机会和她俩一起到设施外逛过。一直想大家去一次，应该会挺好玩的。

所以能活下来，罗曼很高兴。

真的很好。

贴心的梅林在镜子边的架子上搁了两件衣服，罗曼穿上，正正好好。那家伙居然连他体型的变化都预料到了。医生在房间里沉思许久，还是由床上站了起来，他有话要对梅林说。他起身去了对方的房间。

“喂，欺诈犯。”

梅林正在电脑前面，啪嗒啪嗒地键盘拍得正欢，听到声响回头，看到刚有门框一半多高的罗曼，咧嘴一笑：“下午好呀，所罗门lily。”

“……”罗曼提醒自己忍耐，要记得自己过来的目的。他正踌躇着要怎么起话头，无意间瞟到梅林的电脑屏幕，却是呆住了。

“那不是，我们，迦——”

梅林很自豪地坐在转椅上滑离桌前，把位置留给罗曼，

“没花多久就连接上了——你们迦勒底的网络安全很不怎么样嘛！”

窗口跳跃着，已经在显示视频连接中了。罗曼慌乱了起来：“等、等等，我现在，怎么突然——”

“你还打算一辈子死挺着烈士形象不说啊……虽说是挺帅的，但是，医生唉，几个姑娘已经从圣诞节哭到现在了。要知道你也是有几个粉丝的，虽然是没有我的多……”

“不——可是，我现在的样子——”

罗曼当然也想尽快跟迦勒底联系上。虽然这种死后诈尸的行为就像和朋友聚会结束，握手啊拥抱啊一通弄完才发现回家坐的是同辆公交，怪尴尬的。但问题在于他为了节省魔力，没上妆到罗马尼的样子，眼下还是白发黑皮，只有矮小了的身材与眉眼要比魔神柱那个版本无害纯良。真相大白的如今，这点问题似乎可以抛之脑后，只是当初从伦敦回来后，罗曼从办公室出来倒咖啡，凑巧看见咕哒在角落里笑嘻嘻地扎所罗门形态的小人。当时的剧烈冲击犹在眼前，罗曼实在不想以这幅模样出现在俩孩子眼前。要逃就是现在，他深呼一口气——

梅林一推键盘，“通了。”

这口气没咽下去，呛得罗曼泪水涟涟。

“哪里发来的连接？”是熟悉的声音，橙发的姑娘看起来恢复得很好，心不在焉地坐到电脑前。“玛修你也不要什么请求都应答呀。小达芬奇说了，最近很多不法分子披着网络偶像的皮——”

她只是无意地朝着视频连接的窗口瞄了一眼，接着就呆住了。

“……医生？”

她愣了许久，许久才从喉咙里挤出支离破碎的声音，

“是你吗？医生？罗曼医生？”

罗曼僵硬不已，一时半会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只有努力地朝着她笑。

“嗨，咕哒，嗯，发生了点情况，总之，那个……我没死。……你和玛修午饭好好吃过了吗？”

“这重逢感言不能更烂了。”梅林在旁客观点评。

罗曼打从心底地赞同梅林的话，这还是第一次。我这算是哪门子前辈，哪门子医生啊。沮丧之余，他也预估到了对方的反应，毕竟是那个咕哒，被迦勒底部分员工满怀着无上的敬意尊称为魔王；罗曼虽然不觉得有到这种地步，但此刻还是默默做好了被嘲笑的准备。

而女魔王在镜头对面哭起来了。

梅林起身，走出房间，替罗曼把门关上。

 

 

他在楼梯口转了一圈，发现自己无所事事——这也是该宫廷魔术师最通常的状态——于是转身，进了另一间房间。这鬼地方就是被梅林弄得塞满了各式各样的单间，每一间里还都配着电脑。梅林到电脑前开了机。

梅莉的留言板里已经积攒了太多未读，但正主依然一条也不急着回复。滑鼠流畅一路下行，滚动条抵达底端，曾经最熟悉的名字却没有出现。他停了一下，放缓速度又刷了一遍，依旧没有找到那个ID。梅林的鼠标顿在页面中央，他的主人开始对自己的愚钝感到震惊。当然不会有，那个ID背后的人眼下估计正在隔壁，对着视频通话眼泪汪汪。

他从如山如海的留言里挑出几个看得顺眼的回复了，共计使用了四次(๑•̀ㅂ•́)و✧颜文字，最后粉丝想要给梅莉生孩子的想法并不很理解，但真心地为现代人的开拓思维表达了折服。按下发送键后的六秒内又收到了六条新消息，而梅林不再去看，开始摸鱼。

他悠悠闲闲地在影片列表里扫着，背后，响起开门的声音。梅林不回头，那人也不吱声。重物拖过，不知从哪拉来的椅子在梅林身边站稳，默默地，罗曼在椅子上坐下。

“人类真是不可思议。”

语气听起来很是惆怅，但单就句子本身而言真像是最终反派会说的话。梅林瞟了他一眼，很遗憾没能在对方脸上找到痛哭流涕的痕迹，罗曼看起来相当平静。

“你看过哈姆波特吗？我要看第六部了。”

“我陪玛修看过。不过既然你要看……什么哈姆波特！”罗曼极为震惊地看着他，“是哈雷波特！”

屏幕徐徐亮起，影片已经开始，很快在屏幕当中显出数个大字：哈利波特。

“这片头效果做的挺好的。”梅林说。

“是啊。”医生赶紧同意。

他俩肩并着肩，对电脑屏幕里的各种魔法闪着星星眼，纠结历史上是否真的有过如此教室里挤满奇迹的时代，最后决定找机会问问那个人类最古的金闪闪。麦格教授以手腕的一个震动带出团团光辉，吟唱不过四音节，两人极为羡慕地看着，梅林说：“你知道，我一直觉得为魔术定下咒文系统的人是个王八蛋。”

“放尊重点。”所罗门说。

他们还想多看点教学课程的内容——但魁地奇比赛开始了。谁对体育赛事谁有兴趣啊？两个caster强忍着拉进度条的欲望，看着两队人围绕一个金球上上下下，飞来飞去。忘了是什么样的情节了，大概是队友成功击走了游走球，免得它前来撞歪自己的鼻梁，哈利朝队友高兴地咧嘴一笑：“谢谢你。”

“谢谢你。”罗曼说。

片子的节奏很快，比赛结果转眼出来，罗恩和拉文德开始舌吻。对此梅林真的不大习惯，是说屏幕外的事。

“你已经说过了。”

罗曼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没有戒指，十指的指甲漆黑，这是一次魔术反冲的后果，要去除得不难，但还是得花点功夫，他就让那颜色一直留着了。在他所处的旧时代，不止一人说那看起来很奇怪，而他不在乎……他曾经什么都不在乎。

可如今，却什么都显得岌岌可危起来，罗曼竭力着，去抓紧一切看起来容易消失的东西，哪怕只是一句谢谢。

“谢谢你。”

一句话得重要到什么程度，才会被重复三遍，梅林着实不大清楚。但他倒能大概猜到是什么在困扰着对方。

“我喜欢happy end。”梦魔侧着脸庞，朝身边人露出一个淡漠的笑容。“你的故事，于你自身，也许已经是圆满的吧；但对那几个人类而言依旧很残酷。而且恰好也是我讨厌的东西，仅此而已。”

罗恩被赫敏招出的小鸟痛殴着赶出了房间，真是尴尬。

“这塔对于你来说是什么样的东西？”罗曼忽然问。

“平静。安稳。睡觉的地方。”

“反省的部分呢？”

梅林笑了。“我有在反省喔。”

“在巴比伦的时候，我就想问了。那时候你的分身被消灭，本体抵达冥界的战场，我才发现一直以为的事似乎是错的……这塔本身，之于你而言是没有禁制的吧？即便有也不是什么无法突破的东西。”

“魔术层面而言的话，是的。我好歹也是那个亚瑟的宫廷魔术师啊，如此简简单单就被一个女孩的魔术禁住的话，未免太失格了。”

“那么……”

“没什么好‘那么’的，罗马尼。”梅林轻快地说。

他俩忽然同时对电影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专心致志地看着哈利的拳头打破了一根叫不出名字的鼻梁，这年头的法师一个个可真厉害啊。故事推进，画面越来越暗，罗曼起身拉上了不透光的窗帘（下摆缀着一朵朵的小花），依旧得瞪大眼睛，才能看见一片昏暗里一帮挥舞着魔杖的小青年干了点什么。梅林忿忿：“这集可要比前面几部拍得闷多了。”

罗曼点头同意。屏幕里有人凄厉地大喊起来：“梅林的袜子啊！”

而被点名那人的注意力已经不在屏幕上了。起头只是无心的一戳，软软的一绺全卷上手指，梅林忽然来劲了；不说一会儿已经编出三股麻花，整个人也离那一帘茸茸卷毛越来越近。

罗曼很忧愁地想让他住手，但鉴于自己刚刚还在向对方感谢救命之恩，他也拉不下脸甩开那双烦人的手，只委婉地劝告：“你不妨玩你自己的头发。”

“够不着。”

罗曼轻手轻脚地把梅林的辫子拢到他自己肩前。对方照样不抬头：“你的头发好软啊，还绒。都快赶上cath了。”

“哦……是么，”医生得意起来，“也就还好吧，不过我还从来没摸过芙芙呢，它老拿后蹄踹我。”

“其实我也就在它昏过去的时候摸过。”

“……它怎么会昏过去的？”

“嗯……你不会想要知道的。”

梅林低低地说，身体歪过去，靠在另一人的头发里，像是倦极了一样。他闭上眼睛。

罗曼的背僵着。

他现在是所罗门的模样，所罗门的厚重长发覆过椅背垂下，虚虚地落临地面，梅林没在里面，软乎乎地枕着他的背。

“……梅林？”

回应他的很快就只有小小的呼吸声。

同伴睡着了，罗曼一个人把电影剩下的部分给看完，大批的食死徒闯进学校，苍老的巫师坠落尖塔。这部分之前第一次和玛修看的时候很是让人激动，两个人嗷嗷嗷地乱叫，现在再看，却静了，冷了。罗曼看着打在慢镜头打在邓布利多脸上，随着他的离去，一点点地后退。

“喂，梅林。”

“……”

还是没有反应。

他稍微动了动肩膀，对方依旧没有醒来的迹象，倒是有凉凉的触感，延伸在承重的支点上。大卫保佑，别是梅林在流口水。罗曼弓了腰，这样梅林兴许能靠得更舒服点，对方也真的顺势更加地贴近过来。一直到演职员表都放完，播放器返回初始状态，也没转醒，一直埋在罗曼的毛茸茸的头发里，呼噜呼噜的。

也因为罗曼没有叫他。

不是还在考虑他千辛万苦把自己从神殿里挖出来的事……罗曼觉得，梅林这么靠着，自己也很暖和。就这样。

也只是这样了。

罗曼还没恢复完全，梅林说以他现在的状态只要迈出魔力充盈的阿瓦隆一步，立刻就会吱吱呀呀地灰飞烟灭。前者感觉自己被后者说得跟个什么可自燃氢气瓶似的，却又没底气否认。眼下确实没到能够随意行动的时候，还是留在塔里休养的为好。

之后过了挺平静一段时光。

有天罗曼在房间里翻出来团绒绒的白毛，角落里窝着的，应该是已经窝了挺长时间，颜色竟然一点都不灰，估计是芙芙的遗留物。后来又在楼梯口摸出一团，罗曼就开始一个个房间地找，试图多搜几团出来。梅林不是成天缅怀他那逝去的兜帽么，等毛线找齐了，让他再给自己重织一个。

有这么个由头，梅林也就随着他蹿来蹿去。自己还是懒洋洋的，成天摸鱼，一到更新梅莉博客的时候就把罗曼提来，在自己边上让看着，一边兴高采烈地跟他追忆两人的心跳故事。医生烦得卷发都炸成刺了，再三表示回去就举报该网站虚假运作，举报不成功自己也绝不再登陆。

气得不行就回自己房间去找玛修他们视频，咕哒为首的一帮人一如既往的嫌弃表情，嫌弃完了，又一脸破绽地装着满不在乎的表情，问医生你什么时候回来。

身体一天天恢复着。

刚开始的时候活动一会儿就疲惫不已，如今已经没有体力的困扰了。手脚也伸展开，脱离了少年人的形状。

再用不了多久，哪怕离开这里也不会有问题了。

哪怕离开这里……

罗曼想到这里，忽然愣住了。

他坐在自己的床边，却只占了小小一角，大部分空间都被另一人所占。那人现在有事没事老喜欢缠着自己的头发，前面又是一边笑眯眯地说话，一边给自己编麻花。灵子传送具体程式的话题讲到一半，背后忽然没了回应，罗曼回头一看，又是埋在头发里睡着了。软乎乎地卷成一团，像只茸白的大猫。

医生也就这么坐着，不动。看哈瑞波特那时是第一次，之后好几回，罗曼的背后都睡了这么一片安然的寂静。他的腰常被压得酸到不行，却又常在对方醒来后忘了要抱怨，最多也只是两人的卷发纠结在一起，解开时会比较烦。

罗曼透过窗户往塔外望，深红的日暮沉沉地烫着地平线，妖精们揉着眼睛，自花草里摇开翅膀，它们要回家了。

时间过得挺快，协会的人来了，协会的人走了，走前还给咕哒留下了开位魔术师的阶位，两个小姑娘于是商量着想一起去伦敦看看。迦勒底的部分员工有些跳槽，有些留下，达芬奇最近着意于以藤壶为原材料制作洲际火箭，试发射已排上日程；而这些都只是预备项目。在此之前，他们都在等同一个人回来。

而差不多也是自己该启程的时间了。

罗曼收拾了下自己的行李——根本就没什么行李，唯一的那件被他抱在胸前——理清了这几日借宿的房间，关上门前，他好好再在房间里环视了一圈。应该不会再来这里了。

梅林在塔底等他。

所罗门抵达底层，已经是罗马尼·阿基曼的模样，甚至还不知从哪搞来了件白大褂。梅林很惋惜地看着他不再绒厚的头发，下巴朝地板中心扬了扬。

“直达火车在这里。”

“直达火车”是一个坑，字面意思。一米五的直径，罗曼朝里望了望，一片纯白，看不到尽头，还朝外透着柔和的光。梅林解释说跳下去即可安全抵达迦勒底。这种送别方式确实是他的品味，罗曼往坑的边缘站过去，和梅林并肩。

清清嗓子。

“所以，我走了。”

“别再回来了。”

“我尽量。”

“也别再自爆了。”

“……说到自爆，”罗曼很紧张，舌头都有些直了。“我，我有礼物要给你。”

梅林其实没能在自爆和礼物间找到什么关联，不过也只是看着罗马尼从白大褂胸前的内袋里把东西取出来。是什么线织的白色东西，展开，递进梅林手里，却又属于他身上别的地方。是自己在旅途中失去了的兜帽，罗曼新织的。

梅林挺惊讶的。“我还以为，你就做到集齐原材料为止呢。”

“我反正闲着。”罗曼别着脸。对方把帽子捏在手里，软软的，很细密的针脚，被罗曼的胸口的温度暖和了。“手艺不错嘛，魔术王。”

而罗曼俯下身去，从地上捡起了他唯一的行李，重新抱到胸前。花盆——就是他蹲过的那一只——空手拿着实在不方便，他先前暂时给搁在地上了。

“作为交换，我要拿走这个，可以吧？”

梅林看着那样貌普通的花盆，过了一会儿，笑了。

“当然可以。只要告诉我你都种了点什么东西在里面。”

罗曼顿了顿，也笑了。

“你果然看得出来。”

身为人类的罗马尼·阿基曼失去了魔术王的回路，但知识却多数都还是在的。要连通阿瓦隆与迦勒底，这个听起来根本不可能的课题，于他而言，却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而这花盆作为所罗门濒临解体时的容身之地，有大量梅林贮下的魔力以作维稳，如今要作为现世与星之内海间的支点，也找不到更合适的了。

机械构架已经完成。

等到罗曼带着花盆去了迦勒底，建立起端点，就只是按下发动键的问题。

“确切来讲，连接的不是妖精乡，而是直接抵达这塔内。目的不是让这花盆成为可以来去两地的通道……我做不到，而且也太小了。只是，既然那边也是封闭的建筑，由花盆的存在衍生开来，迦勒底也可以算作是塔的一部分了。”

梅林并不意外。

早觉得罗曼这几天在塔里上下忙来忙去的不只是为了搜集掉毛了，不过却也没想到他做了这么多。

“那天你说，”罗曼开口，很慢很慢地。“我的故事，于我本身，已经是圆满的。”

“我的确这么认为。”

“但还是缺了一块儿。”

他低着头，脚边几点不知从何而来的石子，被他侧着踢进坑散发着光芒的圆洞之中。太难了，罗曼发现他说不出来，那句话在空中悬停了半响，他最终还是选择了更简单的方法。

“你会来吗？”

梅林笑起来。个中的东西很难形容，至少罗曼没见过他这样笑过。非要说的话，那是……一个人类会有的笑容。

“谁知道呢。我所有的，仅是能看透眼下一切的千里眼。未来的事情，谁知道会怎么样。”

罗曼声音沙哑，“没错。”

“这也是我们由我们的造物主手中所获得的最大的恩赐。”

脚边通道中的光芒柔和地涤荡着，比先前更明亮了一点。

“那么，我走了。”罗曼用力咳嗽两声，把刚才的气氛给搅碎散了。“谢谢你的花盆。”

“毕竟偶像选举那时候你帮我氪了那么多嘛——”

对面的人一瞬间脸都涨红了：“说好不提了！我也不会再上线了！”

停了会儿冷静下来，他深呼一口气，“……我不会去举报梅莉的。说着玩的。”

对方浅笑着。“嗯。我知道。”

罗曼抬起头，“还有……”

“行了，够了。”梅林抬手，把罗曼给推下去了。对方几乎在半空中悬浮了一阵，保持着目瞪口呆的表情开始笔直下坠，宛如一颗自大气层开始降落的流星。梅林站在上头往下瞧，那一个点越来越小，仿佛传来了“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以及“梅林你这畜生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如此这般的呼啸，但隔得太远，听得并不清楚。梅林估摸着自己听岔，感觉后句说的应当是“梅林你这帅哥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心满意足地闭合起直达火车，回房间去了。

一会儿玛修发来视频请求，报告罗曼已经到家了。她对梅林再三表达感谢，同时吞吞吐吐地说正主一切平安，只是拒绝到摄像头前问好。梅林想象了下医生那气得竖毛遍地乱走的样子，忍不住呼呼笑了。

只可惜没法亲眼看到了。

那个兜帽，他低头看了很久，脱下大衣，按着搭扣把帽子接上领子去。塔里的光线有些暗，梅林于是到窗边去，就着外头熹微的阳光。

又想起上回把那个花盆放在窗台边时罗曼还种在里边。那样子比他在梅莉站上的发言记录更好笑。

还有他紧张得不行，却又偏要正经了脸对自己说谢谢你的模样。

梅林是真习惯不了这种事。

但也觉得……没什么不好。

他懒洋洋地靠在阳台边，心情愉快地晒了好一会儿太阳。半响伸个懒腰起来，一段新的旅程又要开始了。他的世界围禁在塔里，却又远远地朝着未知的地方延展出去。梅林眼下还不清楚到底会去往哪里，但他倒很明白此时此刻该做什么。

他回到电脑前面，哼着小曲开始给梅莉写新更新的内容。刚打了没几个字，屏幕的一角忽然跳出通知，有新回复进来。梅林地点击戳开。

最近涨粉挺厉害的，但也因为太多了，大部分留言，也就能扫一眼，这个也一样。而正当梅林漫不经心地打算回到前头的窗口，忽然愣住了。

是个从没见过的ID。

装得还挺像那么回事的。

回到一早的时候，对面不知道自己是谁，梅林也只是模模糊糊有点感觉。现在，对方假装不知道梅莉是谁，自己也打算假装不清楚对方是谁。表面上还是和以前一样，但却又什么都不一样了。

毕竟发生了那么多事。

而如今，梅林也终于可以确信，这是个happy ending的故事。

“梅莉你好(❛◡❛✿) <第一次给你留言，好激动捏( *′◒`*) ……”

ID名是阿司匹林。好半天梅林总算笑完，也不看他剩下的话，撸起袖子抄上键盘就上去了。

fin.

显而易见有关设定的部分都是XJB……（闭嘴

请轻拍OTZ